【幻骑士中心向吉留涅罗】幻海牛掉进海里会变成蝴蝶吗(五)

#长文


#第三部分:重启


#第三人称,放心食用


#副cp为伽艾,不是伽尤,注意避雷。伽幻友情伽尤亲情


#“*”标注为游戏内剧情和彩蛋


前文见合集



——22


回忆初见,聚光灯下,白兰和幻骑士说:接下来的选择都交给你。


“我欣赏你,尊重你,不忍凋零,我喜欢美丽的花,包括你。”


对他下跪时,那双手捧住幻骑士的脸颊,用指腹摩挲,用笑意将幻骑士淹没。幻骑士在这海里呛了几口水,才听见他说:“小幻,你喜欢花吗。”

“当然,当然,属下记得,您说过您喜欢美丽的花。现在幻骑士向您投诚,遵守一切命令,无论出于绽放,还是被您摧毁的欲望,属下都愿意。”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正如同幼虫,柔软的触碰,交接的温暖。小幻,跟我走吧,由神明引领你,去看这幼虫蜕变成蝴蝶,看玫瑰张开花瓣。”神如此说。


幻骑士坚定地认为,他在引领自己走一条长路。背叛吉留涅罗,决裂友人,究其一生背德与另一个自己的博弈。幻骑士回首望去,铺满滚烫的碎沙,刺痛他的脚板,灼伤他的灵魂,这样的路自己已经随着他迈出去了。在这样的时刻,幻骑士才恍惚意识到这条路真正意味着什么,他需要舍弃自己的灵魂,逐渐消磨自我,成为另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这样的旅程要前行到何处,白兰并没有给他以答案,只是让他仰头看着天上的白鸟,看正在飞过的亮光。

——这份情感会让你幸福,这样的爱会让你得到满足。


白色引舞者要幻骑士脱下鞋子,扔掉外壳,赤着脚随他踩在这样的长路。幻骑士静默将剑递到神明手中,钢铁融化成幻海牛,红穗与蝴蝶一起飞到天上追向那只白鸟。光热吞噬掉翅膀,生命的雨吞噬残余的磷粉,等幻骑士坠落刀尖粉身碎骨绽开血色的花时,神随即莞尔,轻声问幻骑士,“信仰使你心甘情愿了吗,追随光使你幸福了吗。”


那只发光的鸟落地,幻骑士看见了蝗虫翅膀反射而来致人眩晕的白,四散开来铺天盖地的网笼罩住尸体,用口器咬食花白的肉。花瓣被啃噬,蝴蝶被搅碎,他大口喘着沉闷的空气,在这样窒息的压力与痛苦的哽咽中询问自己幻想的神。

“…白兰大人,这是虫灾吗。”


这是虫灾吗。心悸就干脆掏空心脏,恶心就干脆开膛破肚,哭泣就干脆把玻璃珠碾碎,幻骑士想要问他,这样的信仰,这样的爱,是虫灾吗。


他说自己是模糊的。“存在的意义并非他人赋予,自我暗示的泥潭才是镣铐,主观的渴求织就成网,小幻,你是这一类呀。”


可是…幻骑士想,我爱他,我怎么会不爱他。幼虫颤抖着爬向高处,在他手心流下泪水,枯竭的灵魂与情感等待被他填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白兰大人。您所说的话语,属下不明白。”

他说,“小幻,我喜欢美丽馥郁的花,可我并不喜欢你啊。”


画面一转,另一个人告诉幻骑士,他应该喝点酒。


就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样,在啤酒里掺奶盖,做出来的东西淡橙色混着泡沫,一口下去混杂着浓烈的欲望贯穿肠胃。幻骑士低下头颅看着在地上拖拽的红色,各种颜色绞成忠诚二字。可幻骑士并不认识他,蒙着的雾气掩盖了那个人的容貌,连声音都带着模糊不清的低沉感。吵闹的音乐声嘈杂逐渐盖住了本就轻飘飘的话语。在试图握住他的手时幻骑士抓住的却是碎掉的玛雷指环和剑柄的红穗。幻骑士知道,自己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选择了他想要的另一样东西,可归根究底,连这破碎的颜色也成了虚幻。


幻骑士没有喝酒,可他倒在了地上。能将灵魂拖拽下沉的是一潭泥浆,浑浊地倒影天空的模样。少女站在幻骑士身旁,她问他幻海牛为什么在天上飞。


幻骑士抬头看向幻境构筑下满是红霞的光景,在肉眼看不到之处是火炎吞噬着身躯,他告诉她,因为幻海牛要死在天空里。太阳会溺死在光怪陆离的夜晚,生命美丽,生动,脆弱。因为他要死在天空里,他憎恶浑厚的泥土与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直到那花朵从他的身体绽放。


听幻骑士说话的人变成了新的人,发出一声嗤笑,抚摸他的头颅。现在的幻骑士是偷借一丝光明踩在光影分割线上的游离不定者,警告他,引诱他。幻骑士得出结论,自己即是模糊的意象,即是扭曲的情感,即是这拖沓的命运。扯住新人的裤脚,恳求他,信奉他,手心的纹理不过是可笑的骗局,自己无法掌控命运。


幻骑士从这样的梦中醒来。



——23


人会习惯环境,进化更迭手段,得出的结论是人总是要活着的。幻骑士开始适应镜中的腮与鱼鳞,在光下幻变之色,整个世界都是如此,触摸冰凉的触感也应证这是现实。那是一场梦,晃动尾巴扫出的泡沫浮上岸,即使游上去也只有一片波动的海面——自己是鱼。


白色的人鱼游至他面前,淡淡光晕晃得他目眩,他要幻骑士奔向陆地,要幻骑士随他逐浪翻涌游向不知名去处。幻骑士说: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了,你要我随你走,你能带我去看什么?可转眼,幻骑士就已经随他去了。流光下由白向紫过渡渐变的磷,他无法拒绝,拒绝不了对方眼底的广阔,拒绝不了这份蛊惑的美。


幻骑士问他,那是什么?岸上站立的黑影是什么,他为何倒下,又为何怀中抱着花枝,染红了海岸。他为何看向这里,为什么他看着你。

“你也在看我呀,小幻。”

“……你喊我什么?”


冲天的高浪将幻骑士狠狠拍进水中,漩涡拽着鱼尾沉没,幻骑士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连这声音也被深海吞噬。为什么自己会在岸上,人类的自己为什么怀抱满身桔梗花死去。你是谁?我是幻骑士。你是白兰。现在幻骑士将再次沉入海底,手上玛雷指环在无止境的黑暗下发亮,剔透的宝石无时不刻不在诉说它的价值。反着白面的靛色上燃起火焰,凝聚不起雾气——这是赝品。


幻骑士无法埋怨他。使自己沉溺不能自拔的光明,也是他难以企及的梦境。他仰面望向上方皎洁人鱼游动的影子,多明亮的月光。


太冷了。


太冷了,白兰大人。


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里,整个肉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幻骑士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奔向洗漱池,酒精洗手液被撞倒,开过的瓶口里流出血。他将碎骨红刺冲进下水道。急漩的涡流将鳞片搅碎、揉烂,成了一汪粉金色的海。幻骑士对着这残肢感到一阵恶心,吐出自己的心来,然后挤出几滴生理泪水望着内脏的碎片和鱼磷搅成白色的不可能的梦。他眼前没有人鱼,他又在哪呢。


幻骑士道只是想不通,抓着头发去想所有的细节,为这噩梦歇斯底里一阵后才猛然惊醒:这只是梦。人鱼不存在,梦里的我也不存在。

十年后未来与现在的一场连环梦。


等到他将颤抖的右手塞进口袋,踏着僵硬的步子离开房间,想要装作从未发生的样子掩盖过去时,他打开门,走廊里是等候已久的同伴。


那些视线注视过来,幻骑士想,这无异于再杀死自己一次。



——24


幻骑士是不会解释的。他僵持着自己的自尊,维系痛苦与现实的两段,他只是穿过人群,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艾丽娅也许是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了,在看到艾丽娅的瞬间,幻骑士落荒而逃,重新将自己锁回房间。


那时候的所有言语都太轻盈,所有的言谈都像漂浮着的云糖,清浅又过分描绘的色彩。以至于凡后种种,前面的路总不可能有回头那般悸动且热烈燃烧。那时的幻骑士不知道许诺誓言宣告忠诚是一件如此沉重的事情:凭借一时的冲动,幻骑士告诉她,艾丽娅,从今以后是我幻骑士的首领。以至于当另一条路摆在我眼前时,他所有的踌躇都成了可以被张贴“背叛者”的条陈。


幻骑士以为会有人来敲自己的门,可能是伽马,也可能是艾丽娅,但是没有。他听见外面有人走过的声音,停下,又离开。


幻骑士。有人在深夜里喊幻骑士的名字,幻骑士从这梦中惊醒,不分昼夜纠缠他的噩梦扼住他的喉咙,幻骑士喘不上气,也挣脱不了。待意识回笼,后背的床单已经湿了一大片。


似乎是在梦里、又像在另一个世界,幻骑士一个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摩肩擦踵的人流与他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末日没有天堂,地狱却也可以划分出三六九等,人世没有幸福,他义无反顾奔向的光也不过是陷阱。他被套牢,被跌落。而年轻的剑士只是笑着。那个人早在十年前就将十年后的自己击败,被人赞颂与支持自己行走至今的强大成为笑话;幻骑士失去了与其一同成长的资本:天赋,资源;命运的真相究竟是何种模样,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确认。


困扰幻骑士的不只是同伴的关系。梦里的神明,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一切都让他无比困扰。

“抬起头来。幻骑士,抬起头来。”


幻骑士顺着潜意识里白兰声音向上看去,模糊的太阳光盖住了白鸟飞过的痕迹。选择没有意义,屈辱的死与平静的死变得没有区别,这是他意志的悲剧,精神支柱成为笑谈。他不应自杀,对剑道的侮辱,对未来的不负责任,对当下的否定。可是自己的剑道如今又有什么意义?改变的未来,全新的现在,又有什么能够填补这份空缺。那只是梦而已,即使如此告诉自己,也依旧是茫然的。


伽马最先坐不住,他来找幻骑士。

他比幻骑士更加沉默,幻骑士也明白那无声下的含义。

“我们是不一样的,你要守护家族、艾丽娅和尤尼,可我呢,我不是幻骑士,那我是谁。”局促中,幻骑士告诉伽马真相:我听见他在喊我了。

“谁?”

“白兰…杰索。”

“……”


幻骑士想,自己需要一场出走,一场游历,疾病很有可能会让自己再度像那场梦一样死去,可他别无选择。他需要与自己和解,与未来和解,证明一些东西。他不知道他要寻找的是什么,他只是需要出走。幻骑士在伽马面前流下眼泪来,为他的痛苦,为他所有不得回响的话语。热的,冷的,飞走的,坠落的。最后他把怒火攥成拳头,砸向要飞走的蝴蝶,蓝的,白的,黑的,自己的,他的。太阳不再升起的早晨,幻骑士要对着满地黏腻的残躯出神。


“幻骑士…?”伽马从没有看过幻骑士哭,即使是曾经,即使是十年后有关的梦,伽马是没见过幻骑士的眼泪的。高傲的剑士终于失去防御,露出幻海牛柔软的血肉。

“伽马,放我走,放我离开。”


伽马想,幻骑士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了,他本来是要来质问幻骑士,却在看到挚友的眼泪时,他说,“幻骑士,你本来就是自由的。”


现在伽马有调查真相的时间了。归根到底,伽马觉得幻骑士十年后的行为确实需要得到惩罚,但是不是现在。自己才在不久前过完成人礼,幻骑士还是小屁孩(伽马自我觉得),伽马需要知道更多信息。



——25


幻骑士如愿以偿选择了出走,一种逃避的方式,一种规避命运的途径。还在痛,分不清楚是攀爬岩石时留下的划痕还是梦境中刺穿血肉的花枝,从表皮到骨里,抚平是淡粉色的血肉。浓烈的炽热的话语几乎将他整个人烧得一干二净,恍如隔世。最后幻骑士只得发笑问一句海面这滚烫的情感是自己的吗。​是他的剑钝了?剑刃在他的指尖留下划痕,红色的,饱含不甘的执念。


早就如此了。自己的未来捆绑上了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剑道存在的意义开始依附对方才能生存,幻骑士,世界,自己,白兰杰索,这些东西早已经融为一体。


该憎恨。该嫉妒,该痛苦,明明拥有毫不逊色于他人的天赋,却被剥夺了与他们共同行进的权利。一切就好像是注定的命运,把幻骑士前半生所追寻的剑意,未来中所奔往的光明悉数碾成碎片。


该绝望。幻骑士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什么,他的剑?断裂的意念?这场梦?梦里的神明?永夜飞过一只白鸟,它在笑幻骑士引以为乐的蝴蝶是多么脆弱。


只茫然看着远处昏暗的海面,灯塔没有如时亮起来,破旧的断壁残桓映照幻骑士如今的处境,月亮是唯一的灯,却任由暗夜染黑了他的面庞。它不会亮起来了。幻骑士站在峭壁上面朝海风,听海底暗涌的歌声呼唤,看头顶偶然飞过的一只白鸟落下根羽毛——幻骑士向它们招手。


幻骑士说,大海,我没有路了。

幻骑士说,天空,你未曾留下星星大小的缝隙供人跻身。

幻骑士抹了把脸,是自己在哭。在流泪啊。


他在远方喊自己的名字。幻骑士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26


幻骑士和一只蝴蝶相撞。奔跑的瞬间带起的风裹挟潮流,与一只蝴蝶相撞,它擦过幻骑士的眼角,幻骑士能感受到翅膀颤动时细微的颤意,它也能察觉到他视线的惊异与澎湃的脉动。幻骑士不知道它有毒,可当他明晓这一真相的时候,磷粉已经开始自他的眼睛腐化深入,到骨髓,到灵魂,流血,流脓。它具有麻痹性与成瘾性,幻骑士几乎痛苦得要将自己的眼珠扣下来,抓挠刺痒,却依旧怀念那只白色的磷蝶。


它是如此美丽。


跨越生死与时间的桎梏,幻骑士得以在海岸破旧的一座圣堂与所想的白色磷蝶重逢,远盛昔日的美丽、蜕皮了的蝶终于愿意对他施舍真相。自梦中醒来,幻骑士就不断逃避,却又忍不住探寻着,在那几乎要被尽数忘记的幻境中,唯一真实烙下来的印记只有那个他避而不谈的名字。他憎恶自己被舍弃的命运,憎恶着那个自己,但是比起可能出现的新人生,自己趋光的本能似乎更直白地表达了最后的希冀——那个人实在太耀眼了。


幻骑士选择回来,只为从他口中得出结论:那个时候,那段死亡,自己曾不惜一切也要奔向的火光。在与对方对视的瞬间,幻骑士想要质问他、应该说是恭恭敬敬地询问他,指甲在钢制的剑柄上扣划在这片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连同这份紧张到干呕的跳动都尽数吐露。


“那个时候……?”

“是我做的。”他如此说。也就是在这样的片刻,幻骑士竟然听见了心底石头落地的声音。巨石从高空坠落四分五裂,把地面砸出一片裂痕汩汩流出红色的血。蝴蝶将他攥在手心,摊开手,再重复刚才的动作,残缺的翅膀如粉末断裂消散。蝴蝶是不会流血的,身为人类的他自己却会在桔梗花绽开时变成四散的红色。而被幻骑士本应如此癫狂的热爱——信仰,这光芒化作的火焰也终于将他反噬,留下哀嚎的焦炭。


自我毁灭的想法因此而生。幻骑士被抵在颈处冰冷的触感叫嚣危险,所有的低语都像是在警告,在诱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这被命运眷顾再次轮转得到的新生,怎么能愿意再折在这里。在白兰起身时,幻骑士的手指却不受控制伸出又恐慌冒犯、又或者是畏惧,停滞在半空在伸向和缩回中犹豫。白兰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依旧不动声色弯眸注视着匍匐在地面的幻骑士。


可幻骑士捂住的心房无不在雀跃,为他所有的言语而悸动吐出粘腻的花液。蝴蝶选择折在火光里。


人的情感不是相互的,人的意志也不是相互的,相反的两端会发生冲突。幻骑士曾以为这是自己和伽马。但是当此刻白兰降临在他面前,带来的苦难与痛苦大于当初许诺的幸福与理想,一时之间幻骑士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神明不再是神明,爱成了破碎的梦。最后在这压抑中,幻骑士发自内心愤怒、想要流泪,按住身上曾绽放过花的疤痕,颤抖着问他:

“还有必要吗?”

“不要去沉溺于那些事。归根究底,是我厌倦的东西,也确实是已经被重置的往事。”


引领者的手置于幻骑士发旋,温热指尖的碰触,幻骑士在这副宛如赐福的情景下向他颔首听从教诲。那些都是破裂的往事,他对两个幻骑士同时说。十年后的幻影,与逐渐消沉的现在,白兰清晰看到对方的思绪成为蝴蝶,成为泡泡,落在尖锐的刺上炸开血肉模糊。


别去怀念。幻影回过头,吉留涅罗一起坍塌在那场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地动中,友人与首领都被理想的光掩盖住只留下轻声叹息。幻骑士在环绕的荆棘中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吐息都是花瓣,桔梗花曾从这里伸展来,空炎的火曾将这里烧出粉红的疤。


别去沉湎。现在的幻骑士甚至别无选择,只能再次仰望他,希冀能够得到更多的讯息。眼前罗宾鸟抖了抖翅膀发出嗤笑来,幻骑士将手扶于额间,肿胀酸涩与痛意充斥大脑。哪里都很疼,里面、外面。

幻骑士甚至不知道自己本该成为何种模样。


“小幻。”白兰说,“我依旧和以往一样,剩下的交给你选择。”



——27


幻骑士以为自己会第一时间想起的是白兰给自己的救赎与痛苦,在这个抉择的时候,他本应该想这些。


他却记得和伽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所有的相遇都不见得是欢快的。少年时代的幻骑士自独身游历以来,便一直对不可知的未来惶恐:藏在长剑和武力之下一颗脆弱的心,他所要追求的强大可能是一条寂寞的长路,这是剑士的命宿。故此,他对所有的邂逅都怀有警惕,哪怕是在艾丽娅邀请他的聚会,幻骑士也同样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皱起眉头,试图警告他不要试图靠近这片无尽的深渊。


他的意大利语说得太快,幻骑士听不清楚,只能听到一连串的嘟囔,金头发学着那些成年人用有些腻的发蜡梳在脑后,和艾丽娅的其他朋友一样穿着黑色西装。


久负盛名的意大利传统黑手党,幻骑士想自己不是有意闯入这片世界。他只是个过路人,认识了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艾丽娅,她说,小幻,要来看看吗?然后他就被引领来了此处,被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拦住,带着一点点酸味的恶意。幻骑士并不打算理睬他,却也难免感到不爽,只是抿着唇将视线游离。


直到他听清楚了一个单词,对方在喊我“BELLA”。也就是那一瞬间,幻骑士开始愤怒,因此感到屈辱,但是在艾丽娅面前,他不想成为一个粗俗的武人。剑士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何况自己还有其他的手段让眼前这个长了蓝眼睛却瞎掉的笨蛋出丑。幻骑士将双臂抬起,准备用新领悟到的幻术给他一个教训,对方却好像毫无察觉似的向我走来。


现在幻骑士听清了,他在说,“哎呀,我知道了,真没办法。”

下一秒,幻骑士整个人离开了地面,抬起的手无处安放开始随着他的动作飞旋。那一刻他的世界和所有的羞耻心也随着这无理的举动飞起来了,与陌生人近距离的接触本就是足以让人跳脚的事,那个人却对自己做出这种事。幻骑士想到艾丽娅惊愕的视线和周围的陌生人,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

“无耻!混蛋!!”


旅者愿意停留是可以找到诸多借口的。幻骑士喜欢来自艾丽娅的善意,并愿意尊敬她,认识来自异国的文化并品尝小饼干。至于那个无礼之徒在知晓他的性别后也同我道歉,不过这不妨碍他们依旧会为别的事吵架、大打出手。“不过也是个幼稚的家伙罢了。”幻骑士贪掉属于对方的那份点心,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就追去艾丽娅的身边了。

“首领。”


伽马在厨房里发出哀嚎,并质问其他人他的饼干去了哪里,那个时候没能施展的幻术会一遍遍教会他吃苦头——来自幻骑士的。


搞清楚乌龙后,他们年纪相仿,实力相当,性格各具特色,理所应当成为最好的朋友——伽马说这是损友,伽马不想承认比自己年幼几岁看起来也柔柔弱弱的幻骑士竟然能在几年内身高赶上自己。他们确实建立起了伟大的友谊。


时间久了好像不管什么都会变得平淡。哪里的伤口都开始愈合,哪里的痛楚都化为习惯,在幻骑士这么想的时候,伽马在他的伤口洒上了糖,伽马认为那是甜的,幻骑士却因此刺痛。幻骑士觉得他们想的根本不是一码事,伽马不懂,不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未来才会是那个模样吧。


“要走了吗?”伽马问。

幻骑士在等的不是这个疑问句,只是一句简单的挽留,他不知道伽马是否发现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然后开始装傻。那些交谈和曾经许诺的话重叠。


那些说不出来的话,那些闭口不谈,那些隐秘的心思,幻骑士最终只是抬手向伽马告别。


此时此刻伽马泡在吉留涅罗的酒窖。他成年了,在送走幻骑士后,他没想过喝酒,但是同一天,首领也从家族中消失。那件事仿佛还在昨天。重启后伽马从未仅仅当那是一场梦,他知道幻骑士和自己一样深受影响,幻骑士变了很多,但究其本质还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好兄弟。幻骑士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他不知道其实伽马在偷偷观望,那些未发生的事一起改变了伽马的想法,但是不能更改现实。


伽马有想过更多的东西,首领的离开是否与这有关?这个世界的构成和规则,就注定要牺牲和别人吗?幻骑士是否知道真相?


幻骑士去远行的日子是雨天,伽马有想过劝他别走,但是幻骑士还是在太猿那里借了一把黑伞。要走吗?伽马的询问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幻骑士点头,然后收拾起包裹,其实除却四把长剑后也只有一个简单的小皮箱。幻骑士站在玄关那里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同他告别,到最后幻骑士还在说让伽马生气的话,幻骑士把首领新做的点心也一起打包走了。

可是、可是。


伽马看着他远走,他想和幻骑士说,幻骑士,留下——他们好像都有没能说完的话。


伽马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了。他在十年前的时间线,还是要亲眼目睹挚友离开,错过与艾丽娅的告别。



——28


幻骑士最终回到了海边。他给了白兰答案,对方听到他的回答后露出了意外的神情,难得的诧异,随即挥舞翅膀离开了这片废墟。


梦醒以后,幻骑士是自我意识里主动离开了吉留涅罗。


可能是因为恐惧,也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想要逃避。幻骑士知道他们与自己做了同样的梦,模糊却无比真实,来自未来的一段启示,背叛者与其决裂的未来。在流心蛋和法棍搭配的早餐之后,幻骑士离开了这个一直生活的地方——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就像梦里说的,他可能还会继续在这个地方十年、现在不过是提早了行程。


临走那天他没有主动和其他人告别,简单留了张纸条,在和伽马照面后,就和自己的四把长剑出走了。


而且,幻骑士不知道能和他们说什么,像过家家一样坐在圆桌前一群人认真讨论这种事听起来就足够让人局促。就算如此,接下来他又能做什么?背叛者的处境无地可容,自己也尚未从恍惚中回神,只言片语留下的神明的信息,那件事隐藏的真相,都需要他去寻找。


幻骑士没想过自己能回去。他告诉白兰,“我要回到我的同伴身边去。”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被家族接纳,只是对于现在的幻骑士来说,白兰让他痛苦,家族让他难以割舍,他两边都想要逃避。


短暂旅途中心态经历诸多变化,从自我怀疑着颤抖着爬上峭壁想要寻求解脱,到与噩梦的重逢。幻骑士再次承认白兰说的有道理,白蝴蝶再次赐下的磷粉:全新的未来里,再次成为自己试试看,对方期待这一变化能够带来的乐子,也不在意这个乐子就是幻骑士全部的一生。幻骑士能听出嘲讽的意味,却对自己的双手感到无力,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他依旧什么都做不到,改变不了命运,也回不去。


回不去了。即使幻骑士如何去想这一事实,但是脑子里涌现的幻想总是在发问,现在的幻骑士拥有什么?他本可以在地下室和伽马喝酒,然后找太猿偷偷将酒瓶当垃圾趁着任务出去时处理掉;艾丽娅手作的点心,又或者一些更为温暖的东西。现在一切都搞砸了,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石头上晒太阳,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没人在旁边说话。


一种难言的情绪堵着幻骑士,像焗龙虾加多了盐,像浓汤里掺了柠檬汁,不喜欢,也感到别扭。


她是怎么找到幻骑士的。关于这一点,幻骑士猜测于首领总是有一些常理之外的能力,类似于白兰,但是更倾向于“感觉”的事物。他尊敬她,也喜欢她,不同于伽马对她的。所以幻骑士没有再逃走,也愿意坐在这里,听她的话。


“人都有犯错的权力,也有弥补的义务。倒过来说,能够弥补也是人拥有的权力之一。”艾丽娅说着把手搭在幻骑士的肩膀上,这让幻骑士感到一阵暖意,眼眶酸涩。他没有指望自己还能得到原谅,没有想过他还能再度拥有。


“首领,”幻骑士喊她,“艾丽娅。”


艾丽娅就像一只锚,给了他这艘游荡的小船一个归宿,一个温暖的去处。幻骑士清晰记得和艾丽娅所有有关的事,他记得记忆里,在闲适、能被阳光照进来的厨房间,自己提议“勤劳的下属应该多得到一些分配”时她感到一丝惊讶随即她笑了起来的神情,想听他说完。幻骑士那时说,“奶油蘑菇汤,一人一碗,看似合理,实际上…有失偏颇。”

“那你觉得如何呢,小幻。”

她的称呼让幻骑士感到安心,然后他鼓起勇气,或者说理直气壮:“优秀的下属理应得到两碗。”


她总是特别的。

首领。首领。


短暂闪烁的片段里,苍白的面庞与微弱的呼吸,幻骑士告诉她不要悲观,等过几日晴朗,我会扶着她去看外面的花——直到枯萎的枝叶为我们的连结画上句点。


那个早已经预示一切,注定和他一样在十年后离开人世的伟大首领。

……


现在幻骑士鼓起勇气,把那些虚妄未来抛之脑后、那只是虚幻,无法决定现在的他们。他鼓起勇气喊住她:“艾丽娅,我没有真的打算离开吉留涅罗。”在片刻寂静中只能听到潮涌海声,对当下的幻骑士来说我最想要的东西确实是如此微小的愿望,不是名望,也非执念,仅仅是能够抓在手里并感到安心的情感。


“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的目光,就像你的示好一样……我是因为你的邀请才加入了吉留涅罗。我也很清楚他们不会真的埋怨现在的我,但是我辜负了这个,这是此时此刻我真正痛苦的事。我现在很清楚,也许你眼里我可能还和伽马一样没有长大,但我很清楚一个事实,我明白是什么链接了我与吉留涅罗,也下定决心想要改变未来。”


那是幻骑士想了很久,才决定做的事情。继情感的溺亡,继与自己和解,继全新的世界,继流过的泪水,继盐水浸泡后吐过的泡沫。幻骑士醒着,然后想清楚了这点感情到底是什么。他有些依赖她,像花与橡树,并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关系,但人们就是喜欢把二者关联,写成诗句,寄托情感。

“艾丽娅?”


在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的瞬间,沉重的未来,那一声几近微不可察的叹息也随烟消散了。

……


幻骑士目睹她离去。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即使在这个时空确实是第一次。他接到托付,在尘埃落定之后,回到吉留涅罗,他将再次肩负守护公主的责任。她早就把自己看透,比如幻骑士不会拒绝她,也不会让未来再发生一次。


也只是那一瞬间,幻骑士觉得她也很残忍。


她在强迫自己把又酸又苦的合欢花再咽下一次,十年前的时间线里,他们甚至还没能来得及种花。



——29


幻骑士回到家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彩虹之子的诅咒消失,那些曾经的敌人全部都成了同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伽马从白兰口中得到了幻骑士十年后背叛的隐情,那段死亡的故事让整个吉留涅罗都消沉了好一阵。


人的际遇与前行的路是浪花冲击中的浮沫,会在片刻的热光下消散,幸运儿能够随着洋流变成新的激流。每个人都是一艘船,幻骑士为这样的认知感到一丝绝望——他窥见了未来的路径,在巨浪下被拍碎,被淹没,被抛弃。这是他从梦境中得来的启示,无论他做出如何不在意的举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被影响着。


命运已经被注定。他所追寻的理想的光辉照在身上是冰冷的,病痛,忠诚,背叛,死亡串成一条水流,幻骑士目睹小船破裂的缝隙中流出蝴蝶,干涸的血液消解继而幻化、蝴蝶沉在水里。他嗅到腥腐的铁锈味,头顶白鸟越过还在嘲笑他。幻骑士与伽马对立站在树荫下,他听不到海浪的声音,也闻不到大海的咸腥,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电光,试图与他重修于好。


“幻骑士。因为还没有发生的未来而迁怒,确实是我的过错。”伽马说,“幻骑士,我们还有未来。”

“伽马。”幻骑士跟他说,“我的未来是一条摇摇欲坠的泥船,它在沉溺,它在消融,总有一天会折散在这无际的暗流,没人会救这样的一艘船。”幻骑士冲着他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却暗中萌生出希冀来。


——这样的泥船,你愿意拉一把吗?


铺开不存在的地图,那启示延伸到未来的路径不是伽马想象中的繁花与绿叶,沾着水汽的迷雾与血迹将羊皮卷染成了暗色。怀揣着对过往的珍重与对未来的怀疑,现在的伽马才与幻骑士面对面站着。他将做艾丽娅曾经引导他的,也是伽马自己所期待的事态——让虚幻的未来终结。伽马焦躁地点了根烟,也看着幻骑士一反常态从自己的烟盒中抽出一支万宝路叼在嘴里。


“幻骑士,你还未成年。”伽马本能喊道,抬头看着烟雾在饱含暖意的太阳下消散,忍住了在幻骑士喋喋不休时的面庞上来一拳的冲动。绝望的话语在一切都迎来晴日的现在很可笑,伽马也明白幻骑士的立场,所以才没有真的动手。伽马想和幻骑士说的话语,幻骑士估计完全没有体会到。


喂,幻骑士,难道经历失去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伽马把这句话和烟圈咽进肺里,它呛得他挤出了一滴眼泪来。“无论是家族,艾丽娅,公主,还是幻骑士…我都无法承受第二次失去。 ”


“幻骑士。”伽马试图劝告他,“说实在的,我觉得你在胡扯。我看见的分明是一艘扬着帆将要远航的白船,它奔着太阳顺着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因为烟蒂不小心将船舷烧了个小洞就惶恐得不成样子,我认识的幻骑士没有这么脆弱。”


幻骑士在原地怔住,似乎是在挣扎或者畏惧什么,现在伽马切实体会到了——对方那时未能与他共鸣的情感终于合二为一。他决定向幻骑士伸出一只手,一个和解的、来之不易的、切实触摸到的交握。



伽马说,“幻骑士,现在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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